作者 | 阿钟、木村拓周[淘股吧]


2003 年中国移动推出了个主打年轻用户的子品牌,叫“动感地带”。为了讨年轻人欢心,还请周杰伦写了首广告歌,《我的地盘》。周董的 Hook 确实写得好。时至今日很多人想到动感地带,脑里都还是挥之不去的“在我地盘上,你就得听我的”。

除了请周杰伦代言,动感地带做了很多接近年轻人的事情,比如搞街舞比赛。2004 年中国移动举办了“中国大学生街舞挑战赛”,那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全国性街舞比赛,分赛区甚至开到了新疆。

那年的全国总决赛 Hip Hop 组第一名,正是一个来自新疆大学的街舞组合,叫 DSP。

第二年,DSP 蝉联冠军。

又过了一年,中移动推出的《动感地带》杂志上,第一期的封面拍的正是 DSP。那一期杂志的封面文章是这么介绍他们的:代表着新疆街舞最高水平,是新疆 Hip Hop 文化的推动者与领头羊。

偏居西北、一向不太引人关注的新疆大学生 Dancer 们,通过一档比赛,突然引爆了全国。当时的街舞论坛上,到处都是内地的年轻人在讨论:“没想到新疆街舞这么牛逼。”

将近十五年后,2018 年的《中国新说唱》,把来自新疆的“天山四子”马俊、艾热、那吾克热、多雷,端到了全国观众面前。第一期节目,那吾克热的《儿子娃娃》炸了;第二期,马俊打破热狗的“小老弟魔咒”成功晋级,还在台上 shout out 了中国说唱的贡献者;第三期,艾热和李佳隆的《星球坠落》唱醉了评委和选手,节目播出后还洗劫了抖音和朋友圈。

于是几期节目过后,我们又听到和当年 DSP 崭露头角时一模一样的声音:“没想到新疆说唱这么牛逼。”



01

甚至在 Hip Hop 这个词都没在国内普及的时候,新疆就有了第一部和 Hip Hop 相关的电影了。

1988 年,文革前北京电影学院最后一届的导演系毕业生、按代际划分应该算第四代导演的广春兰,拍了一部叫《西部舞狂》的电影。这部电影的启发来自于四年前的美国街舞电影《Breakin》,那是 B-boy 入门的必修电影。

广春兰给电影选了个维族小伙演男主。小伙子在乌鲁木齐文化大院里长大,后来又搬到歌舞团大院,自小听苏联流行音乐,能歌善舞,平时在天山电影制片厂工作,业余时间组了一个小乐队玩。除了演出,他还包揽唱了这部歌舞片里的所有歌曲——小伙子名叫艾斯卡尔,后来组建了最著名的新疆摇滚乐队之一“灰狼乐队”,被誉为新疆现代音乐的奠基者。

艾斯卡尔演的这部电影,是新疆 1980 年代迪斯科、霹雳舞热潮的缩影。《西部舞狂》上映后红极一时,又更加速了街舞在新疆的发展,传说后来连乌鲁木齐文化馆都开设了专门学霹雳舞的班。从这个时候开始,新疆的舞蹈就不再是本土民族歌舞那一套了,而是与更现代的东西发生了碰撞。

和沿海城市相比,新疆的青年流行文化启蒙一点都不晚。

五六十年代,大批内地人或响应中央支援边疆的号召,或为了谋求生计,来到新疆,到 1960 年代末已经有七八十万人了。庞大的异乡人群体离乡背井,对诗歌、音乐等文化产品的创作和消费有很大的刺激。

到了 1980 年代,西方、港台的流行音乐以盒带等方式进入新疆后迅速蔓延,当时乌鲁木齐的贸易市场,国内外流行音乐的磁带都卖得很好,一代新疆青年人听着张蔷、费翔的磁带长大。“新说唱”上的艾热,听 Hip Hop 之前,房间里贴的是 Micheal Jackson 的海报。

1990 年代全国摇滚热,拍完《西部舞狂》的艾斯卡尔在 1990 年举办第一次了个人演唱会,一年后组建了灰狼乐队。1992年在北京上学的新疆人李亚鹏,把唐朝乐队带到了乌鲁木齐做演出;同一年,新疆本土的汉族音乐人也组建了著名的舌头乐队,乐队的主音吉他手朱小龙之前是新疆青年足球队的中场,跟李亚鹏住一个大院。

这些外来流行文化的扎根,给新疆 Hip Hop 提供了很好的土壤。

到 1990 年代中期,摇滚明星希尔艾力在电视晚会上表演了一首说唱歌曲,那大概是新疆跟说唱最早在主流舞台上的接触。

1990 年代末期,“霹雳舞”经过十年的扎根和发展,演变成了街舞文化,然后才有了后来通过比赛闻名全国的 DSP 街舞组合。

街舞在新疆流行起来之后,乌鲁木齐的小伙子们都流行嘻哈范儿,每天穿着肥大的裤子去练街舞。其中有两个叫 Zanjir 和百合的小伙子,跳了一段时间舞,无奈肢体上确实没啥天赋,没过多久就被劝退了。舞不跳了,但两位捡起了说唱,在 2003 年和几个朋友成立了个说唱组合,叫 Six City——没想到后来发展成了新疆说唱史上最著名的说唱团队。

Six City 成立之后,长年在国外生活的 Nurr 和 Master P(Qarakhan)也开始在新疆活跃。圈子里的 Rapper 还没有什么收入途径,能接的演出也不多,最常见的就是在街舞团队攒的嘻哈 Party 上跟玩街球的兄弟们一起做表演嘉宾,当当 MC 什么的。

直到论坛 BBS 开始流行。在网络上,说唱比起街舞更便于传播。有了分贝网之后,让自己的说唱作品给全国人听见,只需要一个麦克风一根网线。这个当年捧火过《老鼠爱大米》和《香水有毒》的网站,有一段时间内几乎被新疆 rapper 刷屏了。又过了几年,xjrap.com 上线,新疆说唱圈在网上有了自己的地盘。

互联网的助力下,新疆说唱开始热闹了起来。随之而来的,是互相之间的 Beef 也变多了。

Six City 刚出道时最火的作品就是 Diss DSP 的;而后来 Master P 跟 Six City 的积怨也越来越深。演变到最后,新疆说唱圈的人慢慢变成了两拨队里的人群,活跃在 xjrap.com 的一波说唱歌手和 Six City 之间互相来回出歌 diss,出到大概四五首的时候,一首《寻驴启示》终结了这场战役——直到今天,这首 Diss track 还被当成维语 Rap 的经典存在。

但哪里的说唱圈没有 Beef 和 Diss 呢?这种 Hip Hop 的衍生品,其实也侧面证明了圈子正在蓬勃发展。

Hip Hop 在新疆这片土地上肆意生长着。

新疆实在是太适合说唱乐的发展了。这里离北京足够远,有自己一套文艺语境。这里的民族太多元了,各式各样的民族文化在这互相碰撞。这里人天性奔放外向,能歌善舞,律动感强。这里离西亚、东欧很近,当年接触苏联文化、今天接触欧洲文化的熏陶相对容易。这里到处都是从别处来但回不了家的异乡人,或者在自家活成了异乡人的人,满腹乡愁要抒发。

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,新疆说唱今天走向主流舞台,可能不会让内地人觉得吃惊。人们看着那吾、艾热和马俊在新说唱上大放异彩,只会说“哇塞说唱果然还是新疆牛”。

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……



02

新疆玩说唱的人,都公认 2008 年是“新疆 Hip Hop 的巅峰时期”。

那一年,年轻人里街舞、涂鸦盛行,优秀的说唱团队、个人层出不穷。学生群体里,可能一个班里就有两三个不同的 Crew 在玩说唱。艾热保守估算过,当时一年可能有上千首新疆孩子们在家里录的 Demo 被放到网上。

那一年,新疆本地的线下说唱专场活动也发展起来了。那时候乌鲁木齐每周至少得有两三场 Hip Hop party,整条酒吧街从中午就开始大操大办。倒不是因为太嗨,只是玩儿说唱的大多是学生,夜场的黄金时间确实包不起。

那一年,Six City 登上新疆电视台2套的综艺节目《NAWA》,表演了一首维语 Rap——《Urra》(冲啊)。这首写给新疆足球队和球迷俱乐部(乌拉)的歌,在新疆球迷群体里大热,Six City 也一下子在新疆本地声名大噪。

那一年,那吾克热还在上海读内高班,自己偶尔会写一些歌,有时候在家里录歌会把自己亲弟弟的声音也录进去。那年他抽空回了一趟新疆,参加 DANK 的一个专场,在台上唱了一首 Eminem 的歌,一下台好几个说唱团体拉住他,邀请他加入一块儿玩。那吾选了一个组合加入,但后来回学校念书,也没多少时间能在一块儿玩。

那一年,艾热在喀什上学,开始第一次录自己的歌。某个下午他听到 Eminem 的 When I’m Gone 的伴奏,吃完晚饭窝在屋里头,拿着纸笔就开始写。想表达什么他也不知道,只知道自己向往《8英里》里体现的那种激进奋斗的感觉。身边一位录过 Demo 的哥哥知道了,就拽上他去了他家,在电脑桌旁边支起了一个三脚架架上麦,帮艾热录歌。

那一年,马俊和他的搭档 A-Mac 组成的 099X,从北京回到了银川学校里,享受着明星一样的待遇。几个月前,他们参加了伊利优酸乳大学生音乐节,征服了评委高晓松和袁惟仁,进了全国十强,被选中唱了那年贺岁档《命运呼叫转移》的主题曲。胜出那个比赛后,俩人签了公司,被邀请上了《快乐大本营》,和罗大佑一起跑大学生音乐节,上了央视一个综艺节目。

不管是本地酒吧街场场不散的演出、地下室里愈演愈烈的 Freestyle ,还是在外地的新疆 Rapper 们尝试冲上主流舞台,一切的一切都指向着新疆 Hip Hop 的繁荣发展。

直到 2009 年 7 月。

新疆开始断网。长达近一年的时间里,这些说唱歌手们无法通过网络发布自己的歌曲,也无法在 xjrap.com 和其他贴吧、论坛上和其他人交流,连听最新的音乐都成问题。新疆音乐人阿克江,在有机会上网时打开邮箱,发现好多国外的演出邀请邮件,早就过期了。

网络停滞的同时,为了保证安全,所有线下集会活动也正式停摆。对于青年来说,不管是手机联络还是私下碰面都很不方便,房屋出租的管制也变得严厉,作为 Rapper 们据点的 Studio 大多陷入停滞。更不用提酒吧和为数不多的 Live House,因为不许办活动和人流变少,很多陆续都关了门。

演出办不了,歌也没法传,新疆本地喜欢 Hip Hop 的青年们,升学的升学,工作的工作,往外跑的往外跑。

标杆式的团体 Six City 也几经挣扎,转型做艺人还是坚守不见天日的地下说唱,这个分歧导致了内部割裂。那吾克热后来回到乌鲁木齐,发现家乡曾经如日中天的说唱没了。“等回来以后发现乌鲁木齐的说唱都变了,变淡了,留下来的就那么几个,其他人都走了。”

马俊和 A-Mac 恰好在这年夏天大学毕业。马俊决定考取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,大四的时候他已经试过一次了,但失败了。回克拉玛依待了一阵子,看了看家乡的情况,想了想未来,发现无论做音乐或电影都得去北京,于是又复了 8 个月,终于成功考上了。

而 A-Mac 已经回到了北京,开始在银行朝九晚五,业余时间写歌。马俊二战考上北电后,俩人在北京会师。2009 年 11月,099X 的第一张专辑《黄金时代MIXTAPE》在北京录制完成开始后期制作,然而除了在“资金上遇到一些问题”,也因为新疆断网,《黄》这张 Mixtape 直到 2010 年 9 月才开放下载。

一路快进到 2009 年之后,新疆 Hip Hop 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


03

网络在中断了 312 天后终于恢复。

四个月后,新疆说唱圈收到了一个振奋的消息:马俊在北京拿下了 Iron Mic 总冠军。

2010 年 11 月底,Iron Mic 在愚公移山办了自己十周年的总决赛。那晚的总决赛双方,是来自北京的大卫,和来自新疆的马俊。这次参赛是 A-Mac 帮马俊报的名,当时也没想着有太好名次,所以决赛那天就他俩去了现场,一个朋友都没带。

当时还不到 20 岁的大卫,继承了他北京 Battle 前辈们的光荣传统,凶狠、嗜血。在最后 Acapella 环节里,大卫还喊出了“胳膊肘不能往外拐”“Iron Mic 北京人都败,今天我要给你们一个讲台”这样牵动本地观众情绪的话。

而马俊选择更理性的内容,抒发他作为一个异乡人、挑战者的感受。“为什么一定要下半身说唱?为什么一定要想办法干别人的娘?”“这些孩子看视频的时候父母会在身旁,他们会想这个东西怎么这么脏?”

比赛的主持人,来自北京的王波,在大卫最后一轮结束后喊着“That’s mother fucking freestyle”。而赛事的主办者,美国人 Showtyme,拿着 DV 在台上绕着马俊拍,高举着手。

13 分钟,5 个来回,最后愚公移山里大喊“新疆”的声浪盖过了“北京”。马俊从 Showtyme 手里接过了冠军奖品:3000 块奖金,和属于他的成名在望。

这场对决在后来几年的舆论里,逐渐演化成了一场“正义战胜邪恶”般的决斗。马俊被标榜为“良心 Rapper”,而大卫成了“地域黑”“北京喷子”。但本质上大卫用脏话是没有问题的,马俊也并不在道德上高对手一等。Battle 的唯一目的就是战胜对手,其余的都是方法而已。

这场对决真正的影响力在赛场之外。

当马俊在北京以一个异乡人身份,用价值取向更正面的内容,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共鸣并顺利斩获冠军之后,其他的新疆 Rapper 开始相信自己也能做到。马俊夺冠那段视频在人人网上的新疆人圈子迅速走火。当时还在北化大读书的黄旭看完视频,大为震撼,开始疯狂练 Freestyle。艾热在喀什的工作室里,和他的组合“黑色站台”的兄弟们没事就放点 Beat 一块儿 Cypher。

马俊成了所有挣扎着想往上走的新疆 Rapper 们的精神榜样。

两年后,艾热和马俊在同一个活动上,两人被拱了上去,下面有人大喊:唱个歌唱个歌!主持人跳上去拿过话筒吼道:唱啥,来个 Battle 怎么样!这场临时起意的 Battle 持续了4分钟,最后主持人示意观众决胜负的时候,刚刚才在 Battle 里大喊“是谁在外地传播 Hip Hop”的马俊拿起了麦克风——

“我想告诉大家的一点是,我们已经老了,他们是真正的希望,我们需要每一个人放下自己的东西,然后去支持他们。从喀什来的兄弟,他可以战胜我,他就可以站到北京的舞台上,我们会想办法把 Iron Mic 办到新疆来,我希望以后有新疆的孩子,站在北京的舞台上,超越我,超越其他的人,成为最优秀的一员。马俊,永远不是神,我希望他们踩着我的身体走到更高的地方。”

这段话的两个愿望都成真了:马俊在两年后,成功把 Iron Mic 的分赛区开到了新疆;而艾热循着马老师的步伐,拿下了 2012 年 Iron Mic 北京赛区的冠军。

不赶巧,那年全国决赛上,艾热对上的是贝贝。

VICE 拍的《钢铁麦克》基本上把 Iron Mic 这十几年历史里的重要节点都拍透了,但没采访到贝贝是有点可惜的。在 2012 年之前,马俊、大狗、派克特、大卫,这几个人是 Freestyle battle 界的中坚力量,各种比赛的冠军常客;但在 2012 年贝贝在 Iron Mic 上崭露头角之后,中坚派的力量被贝贝打破了。

用大狗的话说,贝贝前无古人地把双押应用到 Freestyle 里,“直接带来了 battle 比赛技术上的升级”。如果你看 NBA,大概可以把贝贝之于现代中文 Freestyle,视作库里之于现代三分球。

艾热对贝贝那场,在 Iron Mic 史上是一场争议性不亚于马俊与大卫的对决。比赛里贝贝双押三押信手拈来,过于出彩,和现场关联性稍弱,以至于王波觉得他是背着词来的;而艾热虽然技巧上不如,但在调动观众情绪上更纯熟一些,尤其是有台下一帮维族面貌的新疆兄弟帮他摇旗呐喊。

两人大战五轮。最后主持人指定主题的 Freestyle 下,贝贝依旧表现精彩,于是打消了裁判对他“背词”的怀疑,顺利晋级。

几年后红花会和贝贝越来越火,这场视频被越来越多贝贝的粉丝翻出来看。到今天,视频里的弹幕还是刷满了“垃圾王波”“艾热带了多少亲友团”。“亲友团”成了贝贝粉丝黑艾热的一个标签。

其实这是个莫须有的罪名,那场比赛全场小 500 人的观众里,所有新疆观众总共也只有 10 来个。




04

马俊的视频流传之后,内地的新疆圈子对 Battle 格外关注。艾热 2012 年打进 Iron Mic 全国决赛的时候,他的表妹和几个哥们正在南昌工学院念预科,当即决定组团去武汉支持。到了武汉,他们还自发号召了几个新疆学生一起去看。但加起来总共也就十个人左右。

但这十个新疆人,在那晚艾热和贝贝的比赛里,挤到了场地的最前排。每次艾热和观众进行互动的时候,他们都能给出最大的噪音。

他们不想让一个新疆老乡在内地的城市觉得孤单。

在内地的新疆群体总是保持着向心力。2015 年艾热大学毕业,在一位哥哥的介绍下,决定考北京现代音乐学院,一年学费要三万五,念了一年后艾热觉得花销太大,刚好那位大哥后来在帕尔哈提的团队里弹贝斯,给他介绍了份助理的工作。于是,那两年,艾热得以跟着这个优秀的新疆摇滚团队跑遍全国各地,亲眼看着帕尔哈提是怎么跟崔健、朴树、郑钧这些人合作的。

这使得艾热这两年虽然无法全职做说唱,但从没离开过音乐。甚至,在优秀音乐家和乐队的耳濡目染下,他学会注重一首作品的整体性,而不只是展现 Flow 和韵脚。

那吾克热是一个不太 Underground 的 Rapper,北二外十佳歌手出身的他,相信商业化也能做出好音乐,三年前就参加过《中国好歌曲》。但参加完回来,黄旭、艾福杰尼和 A-Mac 还是会和他一起在 DDC 办新疆专场。当时还没有“有嘻哈”,在北京各大 Live House 和酒吧经常能看到这些新疆 Rapper 和其他行业的新疆人一起聚会。

马俊拿完 Iron Mic 冠军,第一件事想的就是把 Iron Mic 办到新疆去。实际办的那几年,他基本把收益都用来补贴奖金和参赛选手的花销了。等到 Iron Mic 和地下8英里都进入新疆之后,加上本土的团队办的 Battle 比赛,新疆 Battle 又热闹了起来。虽然有时候演出时台下会有一群特殊观众,如果台上唱的是维语下面也会有人专门负责翻译和解释——但这些都没有把新疆 Rapper 们吓垮。

包括马俊在上一期《新说唱》里提到的新疆16岁男孩——26Rice,在用手机录完自己的第一首歌之后哮喘病发作离世,这首歌成了他的最后一首存在的痕迹。艾热和马俊得知这件事后,决定为他作一首歌,他的声音被采样放在了伴奏里。

这种向心力,久而久之似乎化作了某种使命感,从生活跳进了他们的创作里。

这就是“新说唱”上天山四子给观众带来的最不一样的地方。

从那吾克热那首《儿子娃娃》扯着“我来自新疆 and I‘m made in China”开始,到艾热高喊着“不仅是个战士我还是战士们的领袖”和“为了Hip Hop”、以及替王以太抱不平,再到马俊老师只要拿到麦克风就要 shout out to 这些年中文说唱的所有贡献者、战士们。

甚至当 Idol 出身的黄礼格表示要把名额让给直火帮的时候,正是马俊和艾热最先主动走上前,跟黄礼格示意,多雷紧跟在大哥们身后。对他们来说,Respect 和爱是要表达的。马俊最近接受《三声》的采访,说他们几个在节目里有意识地站得紧密一些,因为这样说不定会多一些镜头。

这帮新疆说唱歌手的身上都有着某种使命感、责任感和无法名状的英雄主义情怀。甚至,他们集体有着一种趋向一致的创作人格:坚定,正向,充满希望。这些东西不一定体现在硬核的 Flow 或者词上,但那种硬是硬在骨髓里的。

你只能把这种特别的东西,归结于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。

去年“有嘻哈”的时候,已经在上海跟 HA$ 发展的新疆说唱歌手 AThree 参加了录制。录制的时候他顶着一头紫色脏辫就上了,节目播出后他接到父亲电话,“你头发怎么回事?”父亲在电话里劝告他“维吾尔族不可以这样,你是个男生,不要留长头发”。

这个情景和马俊演的那部《Battle》特别像。那是《我不是药神》导演文牧野在北电念研究生时导演的短片,故事讲的是一个北漂的新疆 Rapper,瞒着家里人偷偷文身。父亲突然到访北京后发现了,把墙上盖住 Lil Wayne 海报的礼拜毯扯了下来,打了他一顿,“你背叛了安拉,这样我们全家都会下地狱的!”

“是我背叛了安拉,只有我一个人会下地域。”说完,小伙子负气出走。但最后小伙子还是选择把文身洗掉,并在父亲离开北京时跑到火车站,给父亲看自己洗纹身时留下的满背创伤。

地域,距离,偏见,管制,宗教,家庭。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杀死一个新疆青年的梦。

经历过这一切还没放弃的人,有什么理由不抓住《中国新说唱》这个目前来说中国 Rapper 唯一的上升通道呢?

去年地下八英里决赛后,结束评委工作的马俊回到乌鲁木齐赴约打球,来的人里有他的厂牌 OHO、艾热还有可兰白克。打完球后他和艾热盘腿坐在场馆地板上,凌晨两三点,场馆里其他地方的灯已经熄灭了。

旁边等的朋友不小心摁到开关,黑暗涌来,旋即又亮了。马俊坐在地板上。

“我们那时候就像这样,一片漆黑,突然就有了光。”